鬆松

实体书番外 枪起风陵

像是被一把野火烧尽一般,风陵城外十三里的草原没有了春日里该有的杂草野花丛生的春意,而只有一片黑乎乎的焦土。林九策马慢悠悠地在这片了无生机的土地上前行着,他的衣衫上尽是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风陵城啊,竟是行到了这里。”林九掏出了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天,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物是人非啊。”

  “终于等到你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和弥漫开来的杀气让林九脚下的马不安地开始躁动起来。林九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六名黑衣男子,他们手中都拿着刀,背上挂着一把羽弓。

  林九握住了背上的长枪,低声道:“又是你们这些人,追了我这么久还不放弃吗?”

  “追墟枪林九,你和我们清刀门结下的可是死仇,但凡我们清刀门中还有一人活着,便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为首的刀客怒喝道。

  “那便如你们所愿。”林九拔出长枪,银光一闪。

  风陵城,无清道观。

  这座道观已经废弃了许久,曾经道观之中还有三清之像,但后来就算是三清像都被附近的乞丐给悄悄偷走卖了,三清观也就变成了无清观。林九此刻便在道观的门口,他的左腹文上有一个硕大的伤口,正是那日被那清刀门的刀客给插的,虽然那六个刀客最后全都死在了他的长枪之下,但其中刀法最厉害的那一名刀客,临死之前的这一击仍是重伤到了自己。

  天空中忽然之间乌云密布,一声惊雷乍响之后,滂沱大雨便这般落了下来。

  林九的身子瞬间就被浇得湿透,他努力想要站起身,至少爬到屋檐下面也好,可试了几次后都失败了。身旁时不时有赶路的人步伐匆匆地经过,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他一眼。林九苦笑了几下,放在江湖之上,他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多少江湖大派想要招他前去做供奉,就连天下无双城都曾经招揽过他,可没想到,今时今日他林九重伤倒在一间破道观门口,路过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纵横江湖半载,就要这么窝囊地死去吗?

  此时,一个穿着破布衣,双手撑着一张芭蕉叶,赤着脚的少年郎从他身边经过,少年郎看了他一眼,跑出几步后停下了脚步,喃喃道:“这里怎么躺了一个人?”

  “你若救我……”林九正准备开出自已的条件。可还没等他说完,那少年郎便直接将手中的芭蕉叶放到一旁,然后俯下身拖起林九的身子往道观里挪。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身形还有些瘦削,可林九身形魁梧,他拖起来颇有些吃力,费了好久才将林九彻底拖进了道观之中。外面大雨滂沱,少年郎甩了甩脸上的汗水和雨水,看向身旁的林九:“大叔,你还好吗?”

  林九被少年郎这一顿拖,本就受了重伤的身子,现在更是只剩下了半口气,他张了张嘴想要骂人,可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没有说话。

  “赶紧烤烤身子吧。”少年郎倒很是热情,从内堂之中抱出了一堆柴火,随后用火石打起了火,过了一会儿道观之中便暖和了起来,林九感觉僵了的身子也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努力用手撑了一下,总算是坐了起来。少年见状喜道:“你能起来了?来,喝碗热水。”林九接过了少递过来的破瓷碗,勉强喝了一口,他用的声音同少年:“这是你的家?”

  少年挠了挠头:“说是也不是。”

  林九不解:“什么意思?”

  “你说这里若是我家,那这遗观的地契可不在我手上,我也没交过房钱,你要说这不是我的家,那我司空长风四海为家。”少年朗声道,“这天下无论何地,都是我的家。”

  林九又喝了一口热水:“司空长风?这名字倒是不错。那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司空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随手检了一根地上的树枝,插便头放在火上烤了起来:“还有一个酸臭书生,不过他这几日去李员外家给人抄书赚钱去了,得过些日子才回来了。”

  林九看了看那馒头:“馒头还能这样吃?”

  “不然呢?这馒头我拉来的时候跟砖头一样硬了,方才泡了水,又发出一股馊味,不烤一烤,怎么吃?不过烤馒头其实比普通的头好吃,再撒点辣椒面,香。”司空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掏出一些粉末撒在了馒头上。

  林九皱了皱眉头,他是不缺钱的,但他方才重伤躺在道观外的时候,除了手中死死握住的银枪外,身上的银两包裹早就被人给拿走了,他在怀里掏了掏,却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来,他轻叹一声,然后半个烤得焦黑的馒头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他一转头,便看到了司空长风诚恳的笑容。

  “真的很好吃,你尝尝。”司空长风笑道。

  林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撕了一小半,放进了嘴里。

  带着一股焦炭味,硬硬的,但努力嚼了几下后,还是有股淡淡的甜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林九没有再犹豫,用力地嚼了一口馒头。

  司空长风也撕了一片馒头丢进嘴里:“我就说味道不错吧。”

  很快,那半个馒头就被林九整个的吞入了腹中,林九又拿起旁边的破瓷碗,喝下了一口热水。一口热水下肚,浑身上下便是说不出的舒坦。但那种舒坦过后,却有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林九突然垂下了头,开始哽咽起来。

  破败道观,英雄末路。

  若是当年接受了无双城的招揽,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司空长风沉默地看着林九在那里痛哭,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手中的破瓷碗喝了口水,一直等到林九哭完之后,他才小心翼地问道:“是被家里给赶出来了?”

  “我和你一样,没有家。”林九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他纵横江湖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时,若放在平时,早就一枪杀了这看到自己丑态的少年了。但这少年毕竟救了自己,而且现在的他若是再一运功,怕是随时会死在这道观之中。

  “唉,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司空长风长叹一声,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停住了,他挠了挠头,“那酸臭书生的后半句怎么说来着?忘了忘了。总之就是,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那不如开开心心的。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在!”

  “活着。”林九微微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左腹。

  司空长风看向林九,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大叔,你该不会快死了吧?”

  “我需要一个大夫,城里医术最好的。”林九沉声道。

  “南城神医华大夫,出诊一次三百两银子。”司空长风想了想又说道,“西城妙手扁先生,一剂药十两黄金。这是风陵城最好的两个大夫了。”

  林九低喝道:“我没钱,但他们若是不医我,我便杀了他们。”林九想要起身,可浑身上下一阵剧痛传来,直接仰头摔在了地上。

  “大叔你得了什么病?让我看看。”司空长风凑上前,“或许我能医得好。”

  林九咬了咬牙:“你会医术?”

  司空长风想了想:“我这应该算不得医术,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好好地活下去,总该琢磨出一些土法不是?”

  林九心想此刻自己没钱,更何况就算是有钱,也不敢真去那什神医家中,清刀门的门人应该还会源源不断地赶来,此刻躲在小破道观中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已走投无路,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林九努力起身,将自已的上衣脱去。

  “这!”司空长风惊呼一声,只见林九的上身到处都长满了烂疮,一看便是前几日被人用利器伤了,但是没有及时医治,还在水里泡了许久的缘故。这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若不及时医治,也活不过几日。

  “你能不能治?”林九问道。

  司空长风看了许久:“你能不能忍?”

  “废话,我当年行走落霞山,刀林我都能过,你说我能不能忍。”林九喝道。

  “能治。”司空长风点头道。

  “何时能治?”林九又问道。

  “现在便能治。”司空长风回道。

  林九不解:“不需要去买些药物吗?

  司空长风摆了摆手:“唉,哪有那钱啊!”

  话音刚落,只见司空长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匕首,放在火上轻轻烤了烤,随后对着林九招了招手:“大叔,你过来一些。”

  林九往司空长风那边挪了挪。司空长风拿起那被火烤得火热的匕首,对准了林九身上的烂疮开始小心翼翼地剐起了里面的烂肉,一边剧一边感慨:“大叔,你和这仇家结了多大的怨啊?给了你这么多刀。”

  林九强忍着疼痛,回道:“我把他们门主的儿子给杀了。”

  司空长风摇头道:“果然,大叔你是江湖人。江湖上仇怨太多了。不过大叔你也是能忍,挨了这么多刀还能够活着。”

  “有人就有江湖,仇怨多的不是江湖,是人。”林九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一个个地掉了下来。

  司空长风点头:“此言也有理。”

  “不过江湖,也不只是仇怨,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林九长呼了一口气。

  “金子?美人?”司空长风问道。

  “不是这些代表着欲望的事物,而是真正美好的事物。很难形容,只有真正经历才懂。”林九双拳紧握,浑身上下都已大汗淋滴,

  他本不是个多言的人,但只有不停地和司空长风说话。他才能特移自己的注意力。

  司空长风将匕首轻轻一甩:“差不多了。”

  林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第一步罢了。”司空长风笑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林九。”林九回道。

  “你在家中排行老九?”司空长风一边问着,一边四下翻找着整片的树叶。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林九不耐烦地回道。

  “我怕你死了。”司空长风看了林九一眼,“若是死了,我会给你立碑。”

  只见司空长风拿起一个小铲子,铲出了一些被炭火烧得滚烫的草灰,铺在了那些树叶之上,一共十九片叶子,林九身上大大小小的烂疮也正好有十九个。林九预想到了司空长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即便勇猛如他,都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还差最后一样东西,舍不得啊。”司空长风轻叹一声,最后摇了摇头,“算了,反正那酸臭书生马上就要赚钱回来了,到时候敲他一笔。”

  “什么东西?”林九问道。

  司空长风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那铲子走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在地上挖了片刻,最后掏出了一个小坛子,司空长风打开了上面的纸封,道观之内顿时酒香四溢。林九吸了吸鼻子,闻出了这不过是最便宜的烧刀子,神色略有些不屑。但司空长风却很沉醉,虽说酒还未入喉,但只是那酒香,就让他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起来。最后他提着酒坛来到了林九面前:“喝一口,只能一口,不然就不够了。”

  林九拿起酒坛,喝了一小口,浑身都舒爽了起来,他没忍住,想喝第二口,但司空长风立刻抢了回去,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你!”林九怒道。

  但司空长风却没有将那酒咽入肚中,而是转头对准了林九身上的烂疮一口喷出。

  “喝啊!”林九立刻发出一声怒喝。司空长风便此机会,从地上拿起了一片沾满了草灰的树叶,一把按了上去。随即又仰头

  喝下一口酒,再度喷出,再次拿起一片树叶按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直到将十九片树叶全都按在了林九的烂疮之上。

  最后酒坛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司空长风仰头喝下,咽入腹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出了一声无比满足的声音。

  而林九,则已经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司空长风俯身,伸出一根手指在林九鼻子边探了探,最后放下酒坛,整个人也瘫坐在了地上:“累死我了。”

  林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司空长风正躺在他的身旁呼呼大睡,他站了起来,那些伤口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多年刀口血的经历告诉他,这一关他应当是过了,这个流浪少年并没有骗他,他确实在医术方面有些自己的法子。司空长风听到身边的动静醒了过来,他揉了抹眼睛:“大叔你醒了?

  林九点了点头:“嗯。”

  “大叔你别乱动。”司空长风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这还需要好好养上几日,不然伤口一崩,再次流血就不好治了。”

  林九走到了自己的长枪旁,摸了摸枪身:“几日是多久?”

  “至少也得五六天吧。”司空长风摸了摸肚子,“饿了,大叔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些吃的。”说完,司空长风走到院子里,了一瓢水抹了一把脸就走了出去。

  林九盘腿坐在了地上,开始运功,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起来,他终于确信自已已无大碍,他也自然不会在这里待上五六天,风陵城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越快离开越好。就当他运功走完一个周天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司空长风扛着一小袋米走了进来。

  “今日运气好,城里李员外娠粮,接下来的几天有粥喝了。”司空长风兴奋地将那袋米放下,开始在道观里找煮粥的铁锅。林九不能理解司空长风脸上的快乐,问道:“喝个粥而已,有这么开心?”

  司空长风找到了铁锅,倒了一把米进锅里,又舀满了水,点头道:“那当然开心啊。这么一袋米,一直到你可以离开前都够吃了。而且我熬的粥,那绝对比城里秀水铺里的粥可好喝多了,那个穷酸书生都赞不绝口。若不是租不起铺子,我开的粥店,生意一定比他好。”

  林九坐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等我从这里离开,找到银子后给你送过来,你拿去开粥铺,你的恩情我也算是还上了。”

  司空长风一愣,随即笑道:“好!”

  林九看到了司空长风的眼神,微微皱眉:“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若到时候真能开起粥铺,自然是好。”司空长风开始打火,“只是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嘛,现在有粥喝,有地方睡,就挺好的了。”

  “你那日为什么救我?难道不想得到我的回赠吗?”林九冷冷地说道。

  “得了吧,大叔。你那日看上去比我还惨,比我还穷,就像是被人从家里赶出来的。其实我从你身边走过再回去的时候还犹豫了一瞬间呢。”司空长风耸了耸肩,“我好容易才搞到一个馒头,不舍得分你一半。但是没办法啊,再把你放在那,你就死定了。”

  林九不再说话,看着司空长风在那里起火、烧水、煮粥,最终道观里慢慢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粥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拍了拍身边的长枪:“我的这杆枪,叫银月枪。”

  司空长风舀了一碗粥放在了林九的身旁,瞥了一眼那枪,咽了口口水:“纯银的?值不值钱?”

  “这杆枪在江湖上很有名。”林九没有理会司空长风的话,白了司空长风一眼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若是闯过江湖,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追墟枪林九。”

  司空长风摇头:“不知道。”

  林九被噎得一时无言,无奈地撇了撤嘴。

  司空长风笑道:“那书生走的地方比我多,等他回来问一问,想必是知道的。”

  “我传你追墟枪的枪法,一共三日,你能学多少便学多少。三日之后,我从这里离开,你靠着我传你的枪法,至少接下来的日子里自保不是问题,去镖局做个镖师保以后衣食无忧也不难。”林九拿起长枪轻轻一挥,“这样就不必等了,

  司空长风眼晴一亮:“真的?”他一直想要学一些武功,但是风陵城中的武馆都要交了钱才能去,他凑不出钱来便只能作罢。

  “不过也得看你的天赋如何”林九挑眉道,“追墟枪可不好学,多少人穷极一生也练不出什么门道来。”

  司空长风捧起了瓷碗:“好。但还是得先喝粥。”

  喝完粥以后,司空长风便开始跟着林九练起了枪,出乎林九的意料,司空长风虽然一看便没有练过枪,但是却有着极强的天赋,只用了一日,便学会了三式。

  而当年林九做到这一步,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世上真有武学天赋如此惊人的人吗?林九越教越是惊叹,后来他才发现,司空长风这并不是在枪法上天赋过人,而是他生来就是该用枪的。他是为枪而生的!林九纵横江湖多年,一个徒弟都没有收过,可没想到在这破旧道观之中,竟遇到了一个天生枪者。这样的天赋,难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少年?

  夜晚,两人再次坐在道观里喝粥的时候,林九开始试探司空长风真正的身份。

  “你叫司空长风,司空这个姓并不普通,比如岭西的司空世家,便是雄霸一方的大门派。”林九幽幽地说道。

  司空长风练了一天的枪,食欲大振,仰头喝粥,嘴里含糊地说道:“是吗,我不知道啊,我自小无家,四处流浪,生来空空,去也空空,便取姓司空了。我不认识什么司空世家,我本来也不姓这个。”

  “那长风之名?”林九惑道。

  “愿化作长风,一去不归!所以我叫司空长风!”司空长风朗声道,这一句介绍可谓充满了气势。

  “这个介绍倒是有点江湖气,”林九难得地对司空长风夸奖了一句,“不过世上不会有人出生就是孤儿,你长到这个岁数,总有人抚养你长大的吧?”

  “好多人都说过这个事。”司空长风放下了瓷碗,看着上方陷入了思考,“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从我有记忆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流浪,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你是失忆了?”林九愣了一下。

  “或许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司空长风笑了笑,“那书生怎么说来着,没有过去,就没有烦恼。”

  “你的出身应该不筒单,这样的武学天赋,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一个。”林九沉声道,“或许你应该想办法想起之前的那些事,你的家门绝不简单。”

  “无所谓啦。对了,大叔你说我天赋好,那你的天赋呢?你能到达今日的成就,天赋也很不错吧?”司空长风问道。

  “我?”林九摇了摇头,“我的天赋很普通,就算是在当年的那个小武馆里,都算不上出色。师父待我不错,但也算不上太好,他更喜欢二师兄和七师弟一些。”

  “可是你不是说自己在江湖上很有名吗?”司空长风一惊,“骗我的?你这追墟枪说不定是街上三文钱一本的强身健体的枪法呢?”

  “我虽然天赋不好,但是我的枪是日日夜夜不停地训练出来的。而且当年我住在心远镇,在那个小武馆中当然练不出名堂,后来我去了山西枪林会,遇见了后来的师父。”林九身子往后一仰,脑袋枕着双手躺在了地上。

  “心远镇?”司空长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远镇?那不就在这附近吗?出城再过去三十里地就是了。”

  “是。”林九点头道,“心远镇,有个虚引湖,我拜师的武馆就在虚引湖的旁边。那时,每日清晨,常有一个女子坐在湖边梳头。那女子很美,是整个镇上最美的女子,我和师兄弟们在湖边练枪,想要们常常偷偷去看她,有时候又故意在引起她的注意。当然,她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毕竟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是镇上大户的独女,而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罢了。我想,若我一生都待在心远镇,那么就算枪练得再好,能继承武馆,也配不上她,所以我拿上枪离开了心远镇,一走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不曾回去?你后来不是已经成为江湖有名的枪客了吗?既然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还不快些回去找那女子?”司空长风问道。

  “来不及啦。出来的第三年,我刚刚拜入枪林会的门下,便有心远镇的师弟送来了消息。女子嫁人了,嫁给了她的表哥。”林九到院外,看着天上的月亮,“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记得

  的容貌了,只记得那片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她梳头的样子和我练枪的样子。不过次既然来了,便回去一次吧。”

  林九一连教了司空长风五日的枪,五日之后,司空长风已经学会了追墟枪的第八式。林九对司空长风练枪的速度除了震惊以外再无别的话可说,因为他能够教给司空长风的也只有这八枪。

  “你叫林九,是因为你的枪法有九式?为何不把这最后一式教给我?”司空长风放下了手中的长枪,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

  林九从司空长风手中拿过长枪:“追墟枪确实有九式,不过这第九式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前八式代表形,我已经教给你了集九式代表意,由你自己去感悟。”

  “要告别了吗?”司空长风听出了林九话语中的临别之意。

  “看来不得不告别了。”林九仰头看着院墙之上突然出现的人影,那里站着十三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

  司空长风顺着林九的目光看过去,那十三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震得道观中的麻雀惊飞而起:“他们就是你的仇家?

  “在这里等着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林九拿起长枪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便不断地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人惨叫的声音,甚至司空长风都能听到血肉被兵器割开的声音。但他真如林九所说,并没有冲出去。这么多年来,经历过无数次的凶险,但司空长风依旧艰难地活了下来,便是因为他很明白,什么时候的帮助是有用的,什么时候的帮助是无谓的。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声响才渐渐消失。不过林九并没有推门走进来。司空长风犹豫了许久,最后走进屋子里,拿了一根接近于长枪长度的木棍,推门走了出去。外面躺满了刀客的尸体,一共十三具,一个都没有逃走。林九手持长枪站在中间,一身衣衫已经被鲜血漫湿了。司空长风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一次没救了。

  上一次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全都撕裂了,另外又多了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现在的林九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还说想去心远镇坐坐的,没这机会了啊。”林九轻叹一声

  “现在去找华大夫,或许还有机会。”司空长风虽然说了这句话,可他自己心里却也是不信的。

  “罢了,选择了这条路,便总有这么一天。”林九将手中的长枪一甩,丢给了司空长风,“银月枪,送给你了。”

  司空长风接过银月枪,犹豫道:“有个问题这些天一直想要间你,你这样算不算是我的师父?”

  “你以后若是名扬天下,成为举世无敌的枪仙,再说我是你的师父吧。不然别提我的名字,丢不起这人。”林九转身,朝着道观里走去,“还有粥吗?想再喝一碗。”

  “还有,你等等。”司空长风抢先跑进了道观中,立刻生起了火,熬之前剩下的半锅白粥。

  “你带着银月枪去山西枪林会,就说是我家乡的人,来拿我的遗物。里面应当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把它们都卖了换些银两,不过别去开什么粥铺了,你的天赋是我生平仅见,不要浪费了。去走江湖吧,你适合江湖。”林九坐在了地上,鲜血不断地从身上涌出。

  “走入江湖,便是这永无休止的打打杀杀吗?”司空长风摇头,“我不喜欢。”

  “走入江湖,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我选了最不该选的这一条,但你不一样。”林九接过司空长风递过来的一碗粥,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我觉得你可以做到不一样。”

  司空长风看着林九的伤,无可奈何地摇头:“看着你的模样,还真是对这江湖没什么兴趣。”

  “其实当你方才握住银月枪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踏入江湖了。”林九的气息慢慢变得微弱起来,“罢了,一切都随他去吧。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体烧了,带着我的骨灰去心远镇,把它抛进虚引湖中。”

  “好。”司空长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要不要替你去见见地?”

  林九想了想,犹豫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吧,就算你说起我,她也不会有印象的。”

  司空长风点头:“好,那便不去见她了。”

  “你说她今年也快五十了,还会到虚引湖旁梳头吗?”林九问道。

  司空长风自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也不需要他回答了,林九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司空长风伸手抹了抹眼泪,没有再说话。

  若不是林九要教他学枪,他早就离开了,或许就不会死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困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司空长风转过头,便看到了一身穿着破旧灰衣的书生站在那里。

  “书生你回来了。”司空长风有气无力地说道。

  书生走进来,惊讶地看着林九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司空长风身旁的银色长枪,感道:“这是银月枪?此人是追墟枪林九?”

  “哦?你认识他?”司空长风有些讶异。

  “这可是山西有名的枪法高手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外面那些人是他杀的?”书生走过去探了探林九的鼻息,“他也死了。”

  “看来大叔你没有骗我啊,你果然是个天下闻名的高手啊。”司空长风低头苦笑了一下。

  三日之后,司空长风扛着长枪,背上行囊,走出了那个他已经待了几年的破旧道观。书生也背上了书箱,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去城里找个武馆或者镖局,你现在的枪法混口饭吃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要走江湖,前路凶险,再相见怕是很难了。”书生说道。

  “那你去城里的私塾当个教书先生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又为什么要长路漫漫去赶考呢?”司空长风问道。

  “也是这个道理,那就大路朝天——”书生挥了挥手。

  司空长风扭头往另一边走去:“各走一边。”

  心远镇

  “请问虚引湖在哪里?”司空长风问路边的小童。

  小童舔着糖葫芦,晃悠着脑袋:“虚引湖,没听说过啊。我们镇上只有一个湖,叫陈安湖,这里就是了。”

  “据说是很大的一片湖,湖水如镜,旁边有很多武馆。”司空长风笑着看了看旁边的这处小池塘。

  “阿娘。”小童唤正在池塘旁洗衣服的娘亲,“你听说过虚引湖吗?”

  “虚引湖?”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女子放下了衣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是就在你外公家的门口吗?”

  “啊?那个就是虚引湖啊,可是湖里怎么就没水呢?”小童惑道。

  “因为湖水干了啊。”女子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司空长风。女子年纪不小了,眼角都是皱眉,头发也有些微微发白,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这位大娘,还烦请为我指一下路。”司空长风垂首。

  “虚引湖啊,从这里直行,到前面看到一棵大榕树,然后左拐,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了,以前是一片很大的湖,但是已经干涸很久了。”女子见少年相貌俊秀,不由地多了几分好感,“你去那里做什么?”

  “受故人所托,去那里看一看。”司空长风冲着女子鞠了一躬,拉了拉身上的包裹。

  “我自小就住在虚引湖边,那里曾经是很美的,只不过后来旱了几年,湖水干了。”女子缓缓说道,“你去那里,怕是要失望了。”

  “不管怎样,都会失望的。”司空长风笑了笑,转身离去。那个瞬间,司空长风忽然有一个想法,或许面前的这个中年女子,就是当年那个在湖边梳头的女子,只是时过境迁,女子早已结婚嫁人,生了几个孩子,在湖边梳头的年轻女子也变成了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妇人。他很想回去问一下,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便就只能作罢。

  走了没多久,司空长风便来到了那干涸的虚引湖旁。湖旁的树全都枯死了,湖水也都已经干涸。人己经不是当年的人了,景也不再是当年的景了。林九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将他的骨灰撒入虚引湖中,即便是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司空长风拿下长枪,在虚引湖边挖出了一个小坑,然后打开行囊,从里面取出了装着林九骨灰的坛子,将坛子埋了进去,最后填上了土。

  或许某一日,这片虚引湖就会被人彻底填平了,又或许某一日,它会再次蓄满湖水重新成为清澈明亮的镜湖。谁又知道呢?

  司空长风在干涸的湖边坐了许久,望着眼前略有些苍凉的景色看了许久。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坐在湖边梳头,在湖的对岸,有一个身形健硕的少年在不停地挥舞着长枪,一动一静,二者似乎毫无关系,可摆在一起,又成了一幅异常和谐的画面。

  “唉,就送你到这里了,愿你长眠于此,能重新遇见那个心爱的姑娘。”司空长风站起身,转身离开,“等有空了,再回来看你,在此之前——”

  “我先去江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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